2009年5月11日

聽李香蘭, 我是從三年開始。

那個年代 , 村子裡的大人, 不管是賣豬肉的還是理髮的, 不管是割膠的還是咖啡店泡一整天的 , 歌慾焚身時 , 個個用哭腔左三年右三年, 反感之至。

不曾寫過李香蘭 , 也沒有野心把她列為研究對象, 大人口中的她, 遠比她活生生的音樂更波譎雲詭 , 那個低氣壓的大時代氛圍裡, 像忍者一樣, 不動聲色埋名隱姓地混在中國人世界裡, 如此素材, 絕對可以拍出一部很迷離很詭異的自傳電影。

李香蘭的音樂顯然不是那麼入世, 沒有白光的無政府主義 , 沒有張露的玩世不恭 ,也沒有葛蘭那麼戲劇性 , 感覺上她的歌曲是屬於鴉雀無聲的音樂廳, 是屬於布爾喬亞族群的私人財產 , 很少會走進人群 , 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欲語還休 , 太多峰迴路轉隱晦的情緒在裡頭, 沒有多少歌迷的腳步能夠追趕得上 。老實說, 她並沒有參與我太多私人的音樂回憶 , 而我一直偏執認為, 回憶是對一個聽歌人來說很重要的 ,少了記憶色彩的時代曲 , 很難想像會是甚麼樣子。

金瓶梅”, 一夜風流神秘美人”, 大概是李香蘭留給東南亞華人觀眾最後的璀璨回憶, 捨棄了學院派改投姚敏懷抱, “ 蘭閨寂寂”, “身世飄零”, “ 烏鴉配鳳凰”, “ 三年 再怎麼纏綿哀怨, 不免帶有流行的氣息在裡頭 ,像墜落凡間仙子, 姚敏成功的把這把沒有煙火味的聲音帶進人間, 三年可以想像壟斷了那時候的情歌榜, 想得我腸兒寸斷變成 了那個年代男女情書的開場白。

發現許多人與李香蘭音樂共舞的經驗 ,幾乎都是從恨不相逢未嫁時開始, 而我卻是在一個朋友的舊卡帶裡頭聽到他總有一天回來”, 應該是三十多年前一個夜涼如水的晚上罷? 那幾聲嗯~~~ , 姚敏寫這首歌的構想應該是把它當催眠曲處理, 那麼絲絲入扣, 懷裡的嬰兒會聽得懂嗎? 這根本不是與嬰兒對話的語言, 反而像是黑夜裡頭 沒有眼淚的咒語。

服部良一給了她支那之夜””蘇州夜曲”, 陳歌辛給了她忘憂草海燕”, 黎錦光給了她夜來香”, 梁樂音給了她煙歌賣糖歌”, 姚敏給了她恨不相逢未嫁時三年”, 纂湘棠給了她情枷愛鎖”, 這大概就是李香蘭呈現給我們的音樂全貌; 披上和服後的山口淑子這一塊 , 我們始終還是很陌生的 廿年前和朋友在馬六甲街頭蹓躂, ,在某老唱片店架上無意間看到夜霧的馬車” ,“ 私的鶯夜來香這三張一套的系列 ,才開始比較深入全面接觸李香蘭的音樂, 買回家裡日聽夜聽, 直到今天 ,它們還擺在我最常聽的架子上 , 很喜歡她這時期的歌曲, 在戰敗後瘡痍滿目的家鄉 ,在黑澤明黑白電影映像 , 她的音樂表情是美麗豐富的 ,有矜持有奔放,有微笑有眼淚 , 有希望有絕望, 遠比她的華語歌曲更令我動容。

日本唱片界素以精良先進的錄音工藝見稱 ,然而這三張歌輯最令人感動的地方是: 它把78轉老唱片的所有雜聲一一保留 , 絲毫不做任何的淨化或加工處理, 一百巴仙的原聲重現, 我認為這是對一個藝術家的基本尊重; 反觀當年香港百代唱片找 黃奇智重新推出舊曲系列, 親眼目睹他在錄音室裡要求調音師添加大量的回聲效果, 以為這樣就更可以取悅現代人的聽歌要求 , 兩種對待音樂截然不同的態度, 反映兩個民族不同的文化素養和氣質。

如果你還不知道李香蘭 , 如果你聽不懂忘憂草”, 不要緊, 不要怕, 讓我們從三年開始罷: 左三年右三年, 這一生見面有幾天?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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