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健輝的懷舊心語

第一樂章：

清歌妙曲增童趣
吉輦河水載鄉愁....

承蒙培禾會長擡舉，要我寫點回憶錄，回述成為老歌友的心路歷程。對此邀約，我總感盛情難卻，卻之不恭；回首前塵往事，真是百感交集，不知如何下筆才好。人生幾何，對酒當歌，慨嘆時不我與，竟然如此無以為繼！

我生長在北馬的一個不見經傳的小市鎮—巴裏文打（Parit Buntar）。家裏開了一間雜貨店。一家幾口住在樓上。店門口馬路對岸是吉打州的屬地，兩岸之間流淌著吉輦河（Sungai Krian），河寬約 200米，來往行人向來倚靠舢板擺渡過河，後改為絞索拉動的渡船，之後又被大橋取代。此是後話，暫且不提。

我就是在吉輦河的潺潺流水聲中、周遭收音機播送的流行歌曲聲中陶冶成長，前後20年。

我從小愛好音樂、文學、歷史，地理和英語。小學還沒有畢業，整本歌書的流行歌曲幾乎每首都會唱；看到一首新歌，能夠一面看簡譜，一面慢慢唱出來。家裏沒有收音機，只能靠耳朵仔細聆聽鄰居街坊傳來的歌聲。小時候聽覺靈敏，記憶力特別好。好聽的歌，一聽就能夠記住，包括前奏和一些間奏在內。沒有收音機聽歌，迫使我不得不咬緊牙根，努力鍛煉聽音的本領。聽完了一首歌曲，馬上按照歌本兒的歌譜和歌詞練習，然後再背誦歌詞。這樣反復背誦練習，很快就能把整首歌曲記住。

有一次隔壁店家的收音機傳來一首悠揚動聽的歌曲，是陳娟娟唱的《夢裏是天堂》。這是一首探戈舞曲，無論是旋律、節奏，還是詞曲配對，都很貼切！陳娟娟那種特有的學院派的清脆、純真、柔美、高昂而又圓潤的歌喉，再加上字正腔圓的發音，很容易瘋魔住一大批正在上學的青少年。陳娟娟是50年代青少年心愛的青春偶像！我對陳娟娟更是傾慕有加！

陳娟娟的歌聲傳來時，我正在幫忙家裏下米煮飯，飯還沒有完全煮好，只好趕緊抽出一些爐竈下燒火用的木條（50年代沒有電飯煲，大家都是用木柴起火，砂鍋煮飯），爐火稍微調小，就一個箭步跑到店門口‘五腳基’（商店門口顧客過道）緊挨著隔壁的角落，側耳傾聽。陳娟娟的歌聲很迷人，我聽得出神。接著又是一首《天涯淪落》，是一首慢華爾茲舞曲，也是陳娟娟唱的。前後兩首歌曲都是來自電影1948年華影攝制的影片“同是天涯淪落人”的插曲。影片由陳娟娟和嚴俊主演。

第二首歌還沒有聽完，就聽到店裏有人喊，“飯燒糊啦！”到了這時我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燒焦味兒彌漫全店，這才恍然大悟，知道已經闖下大禍！跑進店內揭開飯鍋一看，一鍋飯變成一疙瘩、一疙瘩 黑裏透紅的鍋巴！當時的情景實在很恐怖！好在母親知道我自小愛好音樂，喜歡唱歌，又愛讀書，沒有多說什麽，只叫人到飯鋪去買飯回來吃了。母親叫我以後不要再煮飯，就在店門口幫忙檢剝一些不新鮮的蔥蒜的外皮。這個差事是個優差，因為一方面剝掉蔥蒜脫落的外皮，一方面又可以聆聽隔壁店家的流行歌曲，兩全其美。我內心十分感激母親的疼愛。

那時候，幾乎每天都有來自全印度電臺（All India Radio ）新德裏（New Delhi ）華語時代曲欣賞節目，節目主持人華語地道，是標準北京口音。上文提到的陳娟娟之歌，就是該電臺播送的。

從此，放學回家，上樓做功課，做完功課，就下樓幫忙打理店務（剝蔥蒜外皮之類），當然也不會放過聆聽隔壁傳來的流行歌聲。到了下午3、4點 顧客不多時，我就再上樓潛心鉆研中文，看報紙、雜誌，查閱有關當年歌星、時代曲和介紹電影的文章。

50年代初韓戰爆發，出於戰爭需要，北馬的橡膠、錫米和圓木作為戰略物資，大量源源出口，行情天天看漲；北馬一帶的村鎮，著實發了一筆戰爭財，到處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：白天市井繁華；到了傍晚，華燈初上，電臺的流行歌聲處處聞！四周歌舞升平；這時候，我總會走出店門口，跨過街道就是吉輦河堤岸，散步倘佯，涼風習習，駐足聆聽欣賞流行歌聲。

50年代電臺的流行歌聲,傳遍吉輦河兩岸水鄉市鎮，令人心醉！




吉輦河之戀

“吉輦河水慢慢流，流走了童年的歡樂 ，

郁結住千思萬緒，綿綿鄉愁；

吉輦河水流淙淙，流逝了青春的美夢，

樂曲仍悠揚跌宕，陶然心胸！

吉輦河啊吉輦河，水天相擁：

憑窗遠眺，對岸青山隱隱，綠野蔥蘢；

晨曦浮雲湧旭日，夕照花樹繪彩虹；

扁舟垂釣，魚蝦網裏蹦跳躍；

掠水翻飛，燕雀細雨剪和風；

白日學堂鐘聲響，童稚笑聲樂融融，

舢板蕩漾載清歌，聲徊長空；

啊！

那是一幅水鄉風情畫？

還是早已消失的仙蹤？”

吉輦河的秀美，不論是在黎明、白晝或是在黃昏都可以為之謳歌，為之吟詠。唯獨吉輦河的絕美卻是在夜深人靜，燈火闌珊，漁火零落，新月初上椰樹梢的時分！

那時，她為你呈現出一幅絕對美妙、無與倫比的水墨畫：

河面在淡淡的月光下讓微風吹起細細的粼粼的漣漪，像是鋼琴的鍵盤正由琴師在輕輕地、徐徐地來回搓揉、撥動；河岸遠處那一溜長長的蜿蜒無盡頭的椰林，也在迎風搖曳；椰樹在月影朦朧中飄拂婆娑，就像一長列體態高挑輕盈，婀娜多姿，美如天仙的少女；椰樹的枝葉在風中顫悠晃蕩，就像她們身上披裹的蟬翼紗那樣輕柔飄忽，那樣令人迷惘！這群可愛的少女正在款擺腰肢，翩翩躚纖地迎風起舞呢！椰林沙沙的風聲，像是大自然為她們作的即興伴奏；間或傳來一兩聲夜鳥的長鳴，婉轉淒切，更像是舞曲中那一剎那神來之筆的間奏！

此情此景，你也許會想起白虹唱的：

《江頭殘月》

（水西村詞 侯湘曲）

獨白：

靜悄悄的江頭， 昏沈沈的人間，

夜深了，叫我， 叫我上哪兒去？

殘月孤零掛在天上， 露珠濺濕衣裳，

難忘毀滅了的舊夢， 好像江面波浪。


舊夢是美麗的詩篇， 可恨烽火驅人西東；

舊夢是糖般的甜蜜， 如今只剩下了虛空！

黑夜是慢慢的悠長， 殘月照人流浪，

無數同病人的熱淚， 撒入江水飄蕩！

無數同病人的熱淚 撒入江水飄蕩！


詞曲作者侯湘、水西村，是同一個人，那就是李厚襄！

李厚襄(1916—1973)是華語流行樂壇的一位重量級的作曲家，浙江寧波人。他未受過正規音樂訓練，但幼年就表現出過人的音樂天賦。早年間，他曾供職於百代唱片公司，之後便在各大影視公司作曲配樂，寫作出大量的經典歌曲，傳唱至今。

李厚襄曾經用過的筆名有：候湘、水西村、司徒容、江風、翰香、高劍聲等。他的音樂富有感情，旋律悠揚動聽，中西合璧，作曲技巧十分巧妙。是華語流行樂壇當之無愧的功臣。

《江頭殘月》這首歌曲是一首探戈舞曲，黃青白口琴伴奏，ABA的曲式，是典型三段式，A部頭尾兩段均為小調。半音階口琴小調下行的前奏，引出A部第一段小調的淒涼、憂郁、哀怨，無助的意境：

夜深人靜，一個少女飽受戰火蹂躪，無家可歸，徘徊流浪江頭，在殘月陪伴下開始訴說自己的悲痛往事。抗戰的炮火拆散了自己心愛的郎君，悲痛欲絕！歌曲從第17節進入B部（第二段）轉入大調時，境界突然開朗明快起來，舊夢中的戀情原來是那麽甜蜜呀！可恨平地起風波，一場烽火把這對戀人活活 拆散了！

歌曲從第33節進入第三段A部時，重復A部短調旋律傳送的淒涼境況：戰火無情，摧毀的不僅是這位少女的美夢，還有很多人也是同病相憐，淚灑江頭啊！（待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