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9月7日

秋霞片片年華水流


縈回人間,悠悠無盡
--懷念龔秋霞女士逝世七周年

文:張健輝

在打開電腦之前,我曾經一再思考,要怎麽寫才能把龔秋霞(1918--2004年9月7日)大姐歌、舞、藝(演技)全才的精華表達出來。考慮再三,只好放棄這個念頭。因為一寫下來,至少不寫個十來頁,恐怕很難交待清楚,況且資料還嫌不足。退而求其次,決定三者取其一:在歌、舞、藝三方面只取一項,其余二項,略提即可。

寫到這裏,相信老歌友的想法會跟我一樣,只寫龔大姐的歌唱藝術才華就夠了,順便談談她的演技和舞藝到底好在什麽地方。

關於歌藝,有人評說,“聽龔秋霞的歌,宜於在清晨,因為她的歌充滿著青春的朝氣,抑揚頓挫,甜潤而又婉轉 …”

常言說,蘿蔔青菜,各有所愛。龔大姐唱過的歌曲,至少有幾十首。每個人聽過龔大姐唱歌的,感受各有不同,自然不在話下。

龔秋霞幼名莎莎。上海崇明人。 演出影片:1936 年《父母子女》;1937 年《壓歲錢》、《古塔奇案》、《四千金》;1939 年《四姐妹》;1941 年《鸞鳳和鳴》、《大地之花》;1942年《薔薇處處開》、《浮雲掩月》;1946年《蘆花翻白燕子飛》;1947年《四美圖》、《春花秋月》;1949年《花街》、《血染海棠紅》;195O年《南來燕》;1951年《花瓶姑娘》; 1959年《春到海濱》、《豆蔻年華》;1960年《十七歲》;1963 年《紅樓夢》;1970 年《精忠報國》。

要盡情欣賞龔大姐的老歌,就像要盡情欣賞王人美、周璇、李香蘭、陳娟娟、白紅、白光、歐陽飛鶯等人的歌曲一樣,可以先從歌詞開始,這一步,很重要。根據我個人多年的切身體會,舊曲的精華,集中於詞、曲、情的有機血肉綜合體,不可分割,也無從分割。

舊曲詞作多為名家手筆(例如範煙橋、易韋齋、韋翰章、戴望舒、蕭而化、黃自、劉雪庵、田漢、吳祖光、任慕雲、賀綠汀、吳村等人的詞作),而詞作本身,通常就是一篇文學小品或甚至為文學精品。一篇歌詞到手,就要仔細研讀,如果牽涉典故或任何歷史事件,就得查找清楚,不能馬虎。否則稍有閃失,恐怕就有精華盡失之虞。

有了歌詞,再聆賞歌曲,從中仔細研究其曲式結構,發掘動機主體所在,旋律發展手法,多方位吟味,此即所謂‘曲’。

然後進入第三步,那就是觀賞原裝電影,這恐怕是最難的一步了。因為年代久遠,老電影難以保存完好,有些母帶早已喪失殆盡。如果看不到老電影,不妨上網查找視頻節目,或到書店買光碟來看。再不行,只好請求收藏家,商借舊片光碟觀賞。此即所謂(劇)‘情’。

這麽一來,看完一部片子,傾聽片中的插曲,詞、曲、情三結合,最後得到的情節印象一定深刻入裏,歌曲的感染力必然強烈,產生的震撼,非同小可,甚至沒齒難忘。

現在我要著墨說分明的是龔秋霞唱的《祝福》(陳歌辛詞 李厚襄曲)。

這首曲子是《血染海棠紅》電影的插曲。該電影在1949年由香港長城影業公司拍攝。嶽楓導演,白光、嚴俊、龔秋霞、王元龍、韓非、陳娟娟聯合主演。該片描寫了一個“神偷海棠紅”(嚴俊飾)的故事。其中三位女主角都演唱插曲。其他插曲除了龔秋霞唱的《祝福》之外,還有白光演唱的《東山一把青》和陳娟娟演唱的《迎春花》。

《祝福》的歌詞如下:

“我們的家庭多安詳,平靜美麗像天堂。

你是朵幸福的花兒,在春風中愉快地生長。

祝福你呀小人兒,祝福你愉快地生長。

多少的新衣為你裁,多少的道路為你開。

一路上不會有障礙,從南到北多自在。

祝福你呀小人兒,祝福你路上沒有障礙。

像魚兒在水中長,任意地浮沈來往。

就像那鳥兒在天空裏,盡情地低飛高翔。

祝福你呀小人兒,祝福你自由地生長。

祝福你,祝福你。”

這是一首中等速度4/4節拍的布魯斯(blues) 抒情歌曲。全曲為ABA結構。七聲音階,西洋藝術歌曲的韻味醇厚。由鋼琴主奏。這首歌曲詞曲優美,曲中B部之前的間奏由鋼琴以16分音符密集連續音階性的7度上行節奏彈出,然後在高峰處以一拍半的延音用8分音符以三度下行速度滑下又連續三度上行的同樣速度拉上去,這樣構成了一道悠揚跌宕的旋律曲線,聽來令人陶醉。這段間奏預示著B部將進入母親柔和體貼,為子女操勞的形象,還有慈母盼望子女健康成長的期待。

如果該曲介紹只寫到這裏為止,那就太大煞風景了。其實《祝福》的精華核心不光在詞曲,而且還聚焦於詞曲後面的‘情’。

如果沒有看過《血染海棠紅》,只憑研讀歌詞,充其量,只能體會到一個母親對兒女真摯的關愛和殷切的期望而已。如果只能體會到這些,這首歌詞的精華已經失去大半,歌曲戲劇性的感染力量也要大打折扣了。

其實,歌詞所要真正表達的是養母(龔秋霞扮演)對養女(陳娟娟扮演)無私的摯愛。養母自己沒有兒女,就把養女當作己出,養父(是個探長,捉拿過大盜嚴俊入監;也是嚴俊落網前的朋友)和養母為了保護這位養女的完美形象,不讓她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個在監獄服刑的落網大盜,生母(白光飾)是個妓女的醜惡事實真相,同時還傾全力不讓生母威脅勒索領回陳娟娟去賣淫,否則生母要索取50條金條作為贖金。生母白光自以為有黑社會老大(王元龍飾)撐腰,有恃無恐。養父養母倆人無計可施,只好打算賣掉房子,不惜破產,以換取足夠金條來抵償索金。

正當此時,大盜越獄,他設計假手他人殺掉黑社會老大,白光倉皇逃生,不慎跌死。大盜嚴俊前往探長家自首,並從探長口中得知生女陳娟娟即將結婚,答應不暴露身份,只求在婚禮中見女兒一面,結果如願以償;婚樂奏起,老父作為來賓,含淚目送女兒手挽夫婿緩緩步出禮堂。自己則走上囚車,從容服罪終身。

記得當時觀眾看到這裏,多半不禁掉下眼淚,包括我在內。之後,每次聽到這首歌曲,我總要想起自己的父母,為了讓我能從中國返馬,兩度赴華,上下奔走,終於讓我得以在1962年返馬。父母舟車勞頓,返馬不久,雙雙得病,終於不敵病魔折騰,先後去逝。書寫至此,憾甚,疚甚,慟甚!

看完《血染海棠紅》,很多青少年才明白歌曲《祝福》的背景是多麽悲慘辛酸,養母的養育之恩居然遠遠超過生母的親情!一夕之間,《祝福》的歌聲傳遍檳城和北馬各地,包括我的老家--巴裏文打在內。

現在讓我簡述1951年白光攜片《血染海棠紅》在檳城登臺獻唱的情況。當年我在巴裏文打上小學六年級。母親不準我前往檳城觀看此片,怕影響學業,店裏兩個夥計則連夜包的士趕去檳城,一睹白光豐采。當天傍晚,全埠中老年人幾乎跑個精光,的士生意紅火。

結果卻大大出人意料!該片不光捧紅了白光,還連帶捧紅了龔秋霞!整個檳城連同北馬一帶,出現了兩極分化的有趣現象。一方面,中老年人抵擋不住白光的煙視媚行,欲迎還拒的臺風和撩人的唱腔,紛紛唱起“東山哪一把青”,“送情哥呀送情哥”…;另一方面,當年正在上學的青少年(包括我在內)則把龔秋霞當作青春偶像,處處唱起龔秋霞的清純、學院派的歌曲,諸如《祝福》《女神》等歌曲。

茲再舉一首《初陽》(吳村詞並曲)作例子,說明龔秋霞的清純藝術歌曲為何深受青少年喜愛。該曲是電影《柳浪聞鶯》的插曲,是一首輕快的華爾茲舞曲。歌曲結構為AB對立型。A部分兩段,兩段歌詞唱完之後進入B部副歌,歌曲結尾出現動機‘初陽升起’(但歌詞則改為‘你催醒了’)再現,歌曲因而前後呼應,對立旋律終於獲得統一。歌曲尾聲以襯腔‘啊’的歌聲在高音區連續音階性7度上行的節奏中停頓兩拍(以便歌唱者換氣),然後再以兩小節延音唱出‘黑 …’接著是綿延三小節‘ 暗’的延音,至此全曲終於趨向高潮(全曲歌詞從略)。

歌詞中出現的‘南屏鐘聲’和‘蘇堤曉色’是杭州西湖著名景點,我曾兩度遊覽西湖,流連盤桓多日,舍不得離開。我對南屏山的景色和該處寺廟的鐘聲知之甚詳,蘇堤春曉的旖旎風光更是不勝領略。但是只憑這兩處景點來說明歌詞的寫實性其實還遠遠不夠,應該進一步比照《柳浪聞鶯》的電影劇情才能充分欣賞該曲的精髓。現將該電影劇情簡述如下:

少女錢芬(龔秋霞)與女同學玲(白光)都酷愛唱歌。高中畢業後,相約南歸,在杭州西子湖畔錢芬家小憩。錢芬的哥哥錢浩是個畫家,他邀摯友、上海音樂專科學校教師王某來杭,對妹妹與玲的學業作短期指導,王老師對她倆的音樂天賦深表滿意。王老師離杭前夕,她倆先後向他提出要求,希望能進上海音專繼續學習,王答應可予以考慮。玲為搶先一步,徑自去滬。玲入音專後,誤入歧途,在舞廳裏大出風頭,王老師為整飭校紀,將玲開除出校。玲在舞廳裏結果鬧出命案。幸虧自己並非兇手,倉皇逃出舞廳。

而錢芬(龔秋霞)則在王老師悉心培育下,經過一年學習,成績優異。上海學生舉行助學演唱會,由錢芬主唱《我們的歌聲》,曲終人散,後座尚留一人低首啜泣,狀至淒楚,她,就是誤入歧途的玲。

寫到這裏,再對照歌詞,你就會感覺到歌唱者錢芬充滿朝氣,如初陽升起,前途一片光明。難怪她後來學習成績優秀。

龔秋霞的歌舞能力是公認出色的。早在1937年,她就主演了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攝制、夏衍編寫劇本的電影《壓歲錢》,盡管這不是一部歌舞片,但龔秋霞在其中輕歌曼舞,充分施展才藝,一場她與胡蓉蓉合跳的樓梯踢踏舞,集中表現了她的歌舞才華,堪稱經典,即使現在看來,也是精彩紛呈,使當時的影壇為之矚目,觀眾為之傾倒。

龔秋霞的歌舞事業最高峰屬於由吳村編導的1948年的歌舞片《柳浪聞鶯》(前文已述及),片中共有15首歌曲,創造了中國電影史上歌舞片插曲最多的紀錄,由龔秋霞和白光主演。龔秋霞在片中演唱了“女神”、“初陽”等7首歌,還與白光合唱了同名主題曲、“湖畔四拍”、“湖上吟”三首歌,全屬帶有藝術歌曲味道的殿堂之作。尤其是“湖畔四拍”一曲,龔秋霞是女高音,唱得甜潤婉轉;白光是女中音,則低沈性感,二人相得益彰。

1942 年主演以歌曲為主的《薔薇處處開》。這部影片的歌曲充滿青春氣息,朝氣勃勃。這些膾炙人口的歌曲,風靡一時,流傳至今。龔秋霞的歌聲圓潤甜美,婉轉悠揚,娓娓動人,令人回腸蕩氣。她曾與白楊、舒繡文、黃耐霜聯合主演過《四千金》。又與陳琦、張帆、陳娟娟聯合主演過《四姐妹》。她不僅能歌善舞,演技嫻熟老練,尤其是扮演賢妻良母,堪稱一絕。

1947年,她夥同陳琦、張帆、陳娟娟四人在香港合演了一部歌舞電影《四美圖》。這部歌舞片共有七首歌曲,如“荒唐浪子”(陳歌辛詞曲)、“我們要爸爸” 和“我在呼喚你”,由百代公司發行,廣為流傳。

龔秋霞身後淒涼,送葬的只有胡蓉蓉(就是龔秋霞丈夫胡心靈的妹妹),外加她的女兒和零星幾位親朋而已。她的再版歌曲CD也只有一張,但比白虹略強。

她最為人稱道的歌曲便是《薔薇處處開》、《秋水伊人》、《夢中人》、《莫忘今宵》和《有一個晚上》等。

她拍戲不挑角色,並認為“一個演員最好不要定型,要能演各種角色,演技要有深度,要演出性格來”。她的職業道德好,在電影圈裏有口皆碑,深受稱頌。長城電影公司特別頒給她一枚獎牌。她還經常給公司舉辦的新演員訓練班講課,傳授經驗,有時在現場進行輔導。她把一生都獻給了歌影藝事業。


我們永遠懷念龔秋霞大姐,祝願她的清麗歌聲如出谷黃鶯,縈回人間,悠悠無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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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則留言:

  1. 吧生福建人9/07/2011

    好特别的画面设计,如此典雅兼高级!琴键上一支玫瑰露滴,扬来龚秋霞的祝福,永远在心里;九月秋高气爽,提灯笼赏月尝大闸蟹之际,历史的今天七号是龚大姐忌辰,我们并没忘记,梁兄德如偷偷泪泣,静悄悄我在呼唤你!
    龚秋霞电影精彩,市场难找心想欲买,月前林子怡学校暑假从台湾回来,拜托他也无奈,只找到《血染海棠红》,果然如张建辉兄所云,戏好歌悦除了《祝福》,《东山一把青》《迎春花》亮了白光和陈娟娟,戏骨交荟斗演技,“千面人”严俊是第一!
    喜欢《小小村庄》《木偶寄情》《有一个晚上》《搁在心里》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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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匿名9/08/2011

    听龔秋霞的歌曲大概可分为三个阶段:-
    1)梅花少女歌舞团时代的小妹妹 (灌录唱片的有"埋玉/雪花飞/火车/跑马/永远在后台/别唉巴黎/卖报歌"等等). 很有听黎明晖唱"毛毛雨"的感觉.
    2)1936-1949年间的上海时期.这年代的歌大家都很熟悉,从第一首1936 年的电影"父母子女"主题歌开始, 一首首好歌不断,"秋水伊人/薔薇處處開/莫忘今宵/春风野草"等等近百首的名曲.
    3)1949-50 年代的香港时期,包括"祝福/歌声飞扬/摇篮曲/种瓜得瓜"等等, 大多为电影歌曲.

    祝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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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梁德如9/10/2011

    有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,想起母亲不禁伤感悠然,母爱恩重如山温馨慈祥,虽已离开人间数十年,她的倩影温情慈颜,永远在我心上。
    电影中也有可爱的妈妈,我好喜欢龚秋霞的形像,50年代长城影片《雷雨》,《脂粉小霸王》,《乱点鸳鸯谱》,鲁迅的《祥林嫂》由龚秋霞来演肯定不输给白杨。那年香港暴动,她和文逸民,陈思思,高远离开长城到了台湾拍戏,过后回港不久受邀加盟邵氏与陈燕燕同事。
    邵氏翻拍旧戏岳枫导演的《为谁辛苦为谁忙》(陈厚,丁宁,张冲,范丽主演),由罗臻执导演筒拍彩色《爱心千万万》,龚秋霞演陈燕燕的角色,凌波,金汉,李修贤,艾蒂合演;我国鬼马歌星樱花客串夜总会歌女,唱了主题曲。
    一首六女一男的好歌《航行向家乡》,我们会所团员在《重回老歌好时光》盛会把这首歌唱响!这首歌就是龚秋霞,姚莉,陈娟娟,邓白英,张露,逸敏原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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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石程9/12/2011

    有一个晚上,
    月满人也圆;
    心把龚姐想,
    把臂同月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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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5. 你的朋友9/13/2011

    张小燕歌友,那天你在会所问起我,想要有关一首龚秋霞和另五位女歌手合唱,带有进行曲风的《航行向家乡》的歌词,终于给找到了,是秦冠词、舒音曲。歌词如下:-
    撒下手中的渔网,在那明镜的湖上,只有静静地幻想着远方,等待着朝霞吐光芒。
    梦见我们的家乡,听见孩子的足响,只有在两地远远地相望,几时能重逢在一堂?
    风雨雷电的交响,激起无限的惊慌,太阳忽然又辉煌,心里才感到舒畅。
    因为船儿的方向,自然会回到家乡,但愿看着我孩子们团圆,融融地重逢在一堂。
    把那船儿的方向,向着家乡呀家乡,向着家乡,向着家乡,向着家乡,家乡!
    此歌是海峡两岸人民在守望,期待一朝国家统一共同努力创造更美好,如果没记错的话,70年代就有一首美声女高音唱的《台湾同胞,我们的骨肉兄弟》,是在记录电影《春满羊城》中听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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